杨坤在弟弟帮助下,租了一间地下室。他不想和弟弟住一起,他要一个人生活。

    地下室有些闷潮,进屋就开灯,不然什么都看不见。

    电视中,为了突出主人公生活环境之艰苦,往往要住地下室,而且要吃泡面。杨坤没觉得地下室有多不好,他没住地下室之前也不过如此,至于泡面,更是奢侈。3.5一桶的泡面,换成2块钱一斤的挂面,那得吃多少顿?换成米粥和咸菜,又是多少顿?换成1块钱5个的馒头,能顶一天。电视剧中的人再艰苦,还是有钱——居然能吃得起泡面,那东西可不便宜。

    杨坤找个家政的工作,没活的时候去饭店做钟点工,饭店管饭,吃得不错。偶尔看看股市,算是对过去的一种怀念吧。

    平时还好,最难的是逢年过节,杨坤不想回家,没脸见人。

    他从小学习好,父母省吃俭用供他上学,一直大学毕业。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肩负着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老家的人知道杨坤在外面工作,却不知道他做什么,遥远的地域,保留了杨坤仅有的一点虚荣心,过年回家,别人开车,风风光光,自己什么都没有,遮羞布最终被扯下,杨坤感觉低人一等。

    有多少在外漂泊的人,不想回家,是不想让现实击痛一事无成的现状,仿佛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就可以摆脱现实,活在自己的乌托邦里。

    两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天,杨坤像往常一样等公交车,车站上有个人背着一包书推销:“我以前不敢跟女生说话,工作中被同事瞧不起,自从跟高老师学了成功学,工资收入大幅增加,现在也有女朋友了……”

    反正就是,以前什么都不是,学了成功学,乌鸡瞬间变凤凰。

    “你们高老师成功了吗?”杨坤问。

    “高老师以帮助别人成功为事业,别人成功就是他的价值。”那人说。

    “他都没有成功,又怎么能教别人成功,这不是很可笑吗?”杨坤反讥道。

    “这周我们有免费公开课,你可以过来听听。”

    “我没时间。”杨坤回绝道,“有那个工夫扯淡,还不如睡觉呢。”他想。

    早晨8点钟,杨坤打开手机。“嗡嗡——嗡嗡”,一连6个未接电话提醒,父亲的手机号,

    莫非家里有事?

    “喂,爸,有事啊?”

    “快回来,你妈住院了,脑出血。”父亲急促地说。

    杨坤脑袋“嗡”一下:脑出血?如果出血压住脑干等重要部位,人很快就死了。

    “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瞳孔已经放大,要做手术,不过做手术也没把握,你妈脑袋里还有一个血管瘤,如果血管瘤破了,人可能当场就会死。医生问做不做手术,我等你们兄弟俩拿个主意。”父亲说。

    杨坤给弟弟打个电话,俩人一致认为,应该做手术,保命要紧。

    杨坤赶紧往家赶,下午1点钟到医院。

    进医院之前,平复一下情绪,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来到重症监护室,母亲躺在病床上,头发被剃光,两根管子插进头里,每根管子的外面都连接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半袋血水。

    “已经做完手术了”父亲说。

    杨坤一见母亲这个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腿有些发软,浑身发抖。他跪在床前,拉着母亲的手,大喊道:“妈,我是小坤,你能听见吗,听见了就攥攥手。”杨坤感觉到母亲的手一股微弱的力量。

    他故作镇静地说:“还好,妈还有意识,能听见我说话。做完手术就好,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会慢慢好转的。”

    3点钟,杨杰也回来了。几个人轮流照顾母亲。

    陪床是一件熬人的事。病人没好,陪床的人累趴下了。杨坤和弟弟商量,他和弟弟每天晚上轮流值班,另一个人白天休息,父亲白天陪床,晚上休息。王红负责做饭,送饭到医院。

    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如果不能轮休,谁都受不了,做好持久战准备。

    母亲的病好比一场战争,困难来临时,一家人紧紧团结在一起,分工协作,共同抗敌。

    几天过去了,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第六天,杨坤给母亲翻身拍背,闻着一股味道。母亲拉屎了。

    杨坤拿起卫生纸,准备擦一下。王红一把夺过卫生纸,“你笨手笨脚的能干什么,让我来。”

    杨坤扶着母亲,王红仔细把母亲身上擦拭干净。

    小时候,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拉扯大,等父母老了,我们有多少机会为他们擦屎接尿?

    这是杨坤第一次为母亲擦屎,虽然由王红代替。

    望着媳妇认真仔细的样子,杨坤想,即使亲闺女,也不过如此,王红这样做,杨坤内心充满感激、感动。

    第七天,母亲终于睁眼了,虽然不能说话,但手比较灵活,眼珠子也能转了,不再是一动不动。母亲有好转,全家人的心稍稍放松一些。

    晚上,杨坤陪床。血压不稳定,一直在220左右,用了三次药,下去后很快升上来,就这样折腾了一夜。

    早晨,弟弟来换班,杨坤不放心,没回家睡觉。

    中午回家吃饭,正吃饭的时候,杨杰来电话:“哥,快过来,妈正在抢救。”

    杨坤不知道“抢救”严重到什么程度,“妈不是一直在重症监护室抢救吗?”

    杨坤飞奔到病房,只见母亲嘴里插着一个大管子,管子另一头是个机器。

    “妈呼吸困难,我找护士吸痰,突然咳嗦不止,之后就停止呼吸了,现在靠呼吸机维持。”杨杰说。

    “什么意思?意思是妈现在不出气了?妈要死了?”

    “死”这个词,我们经常听到,谁都知道,人都会死。可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仿佛很遥远的事情,突然就到了跟前,不像是真的。

    杨坤想控制自己,可他无能为力。心被掏空了,身体瘫软,他用手扶着病床的栏杆,抽泣起来。

    伤心,更多是悔恨。人都有死的时候,杨坤知道。可他不甘心母亲就这样走了,一天好日子没过。如果真正享受,死了也值,这时候死,不甘心。母亲这辈子,太可怜了。

    母亲糖尿病。从查出糖尿病那天起,杨坤就担心母亲活不长了,他一直在和时间赛跑,想在母亲有生之年,好好享受生活,那样即使死了,也值得。杨坤以为母亲最终会死于糖尿病并发症,从去年才开始血压升高,以前一直很正常,没想到最终死在了脑出血。杨坤以为母亲会死于慢性病,会给他尽孝的机会,可没想到走得那么突然,只给了他8天时间。

    “你们要回家吗?”医生说,“现在还有心跳,如果一会没了心跳,救护车不愿意送。”

    杨坤他们找了一个带呼吸机的救护车,把母亲拉回家。

    车上的呼吸机没法拿下来,意味着母亲到家就会终止呼吸。

    老舅从医院找来一个氧气瓶,用氧气袋,人工挤压,总算没停下。

    杨坤和弟弟轮流挤压氧气袋,摸着胳膊的脉搏,越来越弱了。

    两个小时后,脉搏停止了。

    人死了,身体还是热的,逐渐变凉,僵硬

    杨坤抱着母亲,久久不放。仿佛用他的温暖,可以阻止母亲的身体变成尸体。

    家里来了很多帮忙的亲戚朋友,大家都帮着料理后事。

    杨坤看见母亲的衣服,散乱的扔在棺材下面,按照习俗,这些衣服会被烧掉。

    杨坤坐在地上,整理起母亲的衣服。他想起上大学临走时,母亲教他叠放衣服,他用母亲教的方法,把母亲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其中,很多衣服都打着补丁,或者几件衣服拼接在一起,“母亲这辈子太可怜了,而我却没能让他享一天福。”悔恨的泪水滴在衣服上,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