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晚照，柳絮渐飞，忽闻笛声起。
青菀倚在望仙楼外的栏杆上，取出了一只碧绿的玉笛。
陆离不懂音律，却也沉浸在笛声中，像是在春烟弥漫的山上散步，又像是在千山万水中送走一叶轻舟。
河边有人在放花灯，陆离下楼偷偷结了账。
青菀知道后朝着他温婉一笑，“原本是想请公子的，只能等下次了。”
陆离原本是想学着京城中那些真的公子少爷们一样送青菀回去的，只是从望仙楼出来，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奢侈华丽的马车，青菀在车夫的手扶下上了马车。
一抹碧绿的裙边消失在车帘后，传来温婉动听的声音，“陆公子，下次再见。”
陆离看着马车朝北隐没在人群中，朝着大仙的院子飞去，却在半路上遇见了花九，站在屋顶上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半晌后开口，“怎么你和叶家小姐也有故事？”
“叶家小姐……你说刚才那个？”陆离想了半天也不记得他认识什么叶家小姐。
花九的眼睛朝着北街似有若无的瞟了一眼，看来他说的是青菀。
“嘻嘻嘻，别说我没告诉你，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哟。”
“为什……？”陆离话没说完，花九就再一次绝尘而去，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屋顶上。
他只能在心中骂着，草，这家伙是不是吃错药了，脑子有病。
花九这么一折腾，他也不想回家了，记得城西有家小酒馆，一个人不醉不归。
这个夜晚，是陆离从不夜山回来之后，第一次没有梦见神剑的夜晚，他梦见了青菀。
这个夜晚，花绝客栈中一条新传言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江湖，与此同时，另一条传言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场夜雨，陆离早上回来时，散落在院子里的信封已经看不出颜色，这才发现世界似乎清静了许多……
四大门派的人好像从京城中消失了一样，他一直从西街走回北街，都没有一个人和他打招呼，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雷神殿的弟子，那人也认出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就走了，后来又遇见一个以前一起说笑过的凌烟阁弟子，陆离朝着他笑了笑，他竟然头也不回，目不斜视地径直朝着别处去了。
陆离舒了一口气，也叹了一口气，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空落，像是做了一个繁华无比的梦，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没有。
他抬起头时看见屋檐下站着一个人，一身轻罗白衣，飘逸如仙，披发散肩，面如冠玉。
“千寻玉……”陆离当然记得他，当初在千玉楼就是因为他才弄丢的南烟，还差一点死在地宫里，现在知道了他并非是故意逗他玩，而是真的想要玉坠，反而有点原谅他了。
千寻玉见着陆离后，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你夜不归宿。”
“你在这站了一夜？”尽管对他依旧没什么好感，陆离还是觉着有点不好意思。
“不如我们赌一把？”
千寻玉又打了一个哈欠，本来这种时候他应该在柔软的大床上做梦的，湿漉漉的头发上还在滴水，尽管他想要知道陆离在哪里，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懒，所以就只能等了……
陆离有些无语，他在屋檐下站了一夜就是为了这个？
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定他是来赢回那枚玉坠的，从手腕上解下了那枚墨色玉坠，“这枚玉坠是你的？”
“是，不过可以先借给你，替我好好保管。”
千寻玉看了看陆离，又看了看玉坠，现在拿回来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借给他。
“那你这次又是赌什么……？”陆离不知道千寻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原本想着他要是认了就还给他的，这样的东西，他这辈子可能也就只能用到那一次吧。
“赌命，命运。”千寻玉懒懒散散地开口，像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什么是命运？”陆离知道命运，却不明白命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赌一次你不就知道了。”千寻玉懒懒散散地朝着院外走去，陆离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跟在他身后朝着巷口走去，只见千寻玉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白玉制的骰子，又拿出了一枚木刻的骰子，扔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就赌这两枚骰子，哪一枚先被捡起来？”
“不用说，肯定是玉的。”陆离摆了摆手，这不明摆的事实，谁会放着玉不捡，捡木头？
“我也觉着是玉的，不过这样就不用赌了，所以我们得抽签决定。”千寻玉手中多了两枚看起来没有差别的纸签，叠成四四方方的样子，摆在陆离面前，“为了公平，你先抽。”
陆离看了一眼千寻玉，又是这种故作大度的样子，不客气的从中抓了一个。
千寻玉打开留在自己手中的纸签，朝着陆离晃了晃，“你只能选择木质的了。”
“那我不是已经输了，输了要怎么样，玉坠还给你？”
“玉坠你拿着，你输了，就来千玉楼给我当手下，你赢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这不公平，我本来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呵呵呵，你真的想去哪里就去能去哪里么？”千寻玉笑着打了一个哈欠，看了一眼陆离，“输了我也不强迫你，既然是赌命运，自然一切都是由命运来决定，就算你不去，也是命中注定。”
陆离听的云里雾里，不明白什么叫命运来决定，是就算是自己输了他也不强迫自己去千玉楼的意思吗？但是如果自己输了，命中是不是就注定了要去给他当手下一辈子？
或许是昨夜下过雨，清晨的阳光很好，街上的出行的人也多了起来。
陆离看着躺在地上的两枚骰子，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它们，一个小孩子发现了木质的骰子，眼中的光芒亮了亮……
就在陆离以为他会捡起来的时候，小孩子像是踢着一枚小石子一样，踢着木骰子一路玩着，直到木骰子钻到了街边卖字画首饰的地摊下……
他觉着完了，这下是真的要输了，这下还有谁能看见木骰子？
此时玉骰子还安静的躺在原来的位置，阳光下晶莹剔透的样子，很快就有一个男子注意到了它，刚想弯腰捡起，却被身边的女子揪着继续往前走了……
摆地摊的人似乎要挪一个地方，木骰子又重见天日，陆离的心情也重见天日。
又一个人从身边走过，没注意到脚下的玉骰子，一脚踢远，落得和木骰子一样的下场……
陆离看着散落在大街上，在茫茫人海中随着众人的脚步，不断起伏着出现又消失又重现的两枚骰子，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随波逐流，也隐约明白了什么是命运……
“快看，你的摊子下面有一枚白玉，捡起来可算是发财了。”
一个人看见了藏在摊子下的玉骰子，此时那枚木骰子正半掩在草木深处，无人问津……
陆离心中叹了一声气，果然不管怎么挣扎，命中注定玉就是玉，木头就是木头……
“喂，你赢了，不过我是不会和你走的。”他看了看旁边气定神闲的千寻玉，没好气地说着。
千寻玉并没有说话，脸上的笑意渐浓，看了陆离一眼，“走吧，你赢了。”
陆离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明明玉骰子已经被发现，就差被捡起来了，草木深处的木骰子，若不是一直关注着它的动向，可能自己也找不见……
“我摊子下的，为什么要换钱分你？”
“我先发现的，要说就应该是我的。”
“你……这就是我的，你别抢。”
“你……居然敢打我……”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个壮汉扭打在一起，而在扭打之间，玉骰子不小心掉进了石板下的暗渠，再也找不见了……千寻玉朝着草木深处走去，捡起木骰子放在陆离手上。
“在你意想之中与意料之外的，你的选择与他人的选择，都是命运。”
“……啥？”陆离不明白，这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淋了一夜雨，就为了来告诉自己这个？
“现在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了，不过……也不见得就是好事，你好自为之，告辞。”
陆离看着千寻玉绝尘而去的背影，依旧处于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他不知道很久以后，当他回忆起这个平淡无奇的早晨，就会发现后来逐渐面目全非的一切，都是从今天开始的。
千寻玉走后，陆离漫无目的地在京城中转了一天，回到大仙院子时，才发现南烟和桃夭回来了。
桌上放着一把刃如秋霜的宝剑，明明是暮春四月，却没来由的觉着一直凉意。
陆离知道，那应该就是与天子手中的月痕齐名的秋水剑。
碧色的剑身下还压着两个白色的信封，陆离有点好奇，“那是什么？”
“长生殿的入门令，春天过完之前带这个去长生殿，就能加入了。”桃夭的话让陆离觉着有点难过，只有两个信封……其实不是有点难过，心中像是被什么捏住，难过的喘不过气，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问，“那你们去吗？”
“嗯……不去，小南想去浮梦宫，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陆离承认在听到桃夭说不去之后，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又在听到浮梦宫之后愣住，花九说过浮梦宫几乎不收人，但加入了长生殿，就有可能被选入藏剑海，如果南烟一心想要修仙，藏剑海再适合不过了。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那不是连长生殿都去不成了？”
“只要不死，失败有什么可怕的？”
树影下南烟持着秋水穿过桃夭的落花。
花光剑影中，陆离想着千寻玉最后一句话发呆，如果自己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那夜阁可以吗？藏剑海可以吗？浮梦宫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