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划已久,终于攒了一些钱,可以对寄人篱下的生活大声说一句:滚蛋吧!我卷着我的铺盖离开了奋斗近六年的工作岗位。
我迈入裸辞的大军,以为迎接我的是传说中的爱情坟墓,可是看起来我还是没有准备好,好吧,那就找个学校缓和个一年半载。
我重新回到学校,交了昂贵的学费,学起了电影导演。开学典礼上,老师说我们这个班是系里最重视的一个班,要我们多替系里考虑,少惹事生非,配合老师做好防旁听蹭课的可耻行为。
我当即要晕倒,表示强烈水土不服。随即又清醒过来,我是真的回到了学校了,这里是【教育】呵护下的未开包之地,这里充斥着最野蛮的善良。
老师和蔼可亲,脸上挂着仪式式的笑,那个表情像是定格在她的生命中。以后我就叫她【笑面老师】。
讲话之后【笑面老师】叫来了上届毕业生,两三名在社会上算作混得开的得意门生。毕业生与我们分享学习心得,经过他们的谆谆教诲和无偿分享,我更加啼笑皆非,原来他们无一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导演,还在边缘挣扎喘息,触碰着金钱利益的诱惑。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是电影人。他们是在学校这个起点上就混得开的人。
他们是胜利者,未来还会挑战重重,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在某个伤痕累累的午后,抛下所有,像我一样又期望所有重新来过。
【笑面老师】的辅教是个不苟言笑的小伙子,报名面试交钱…我没有见过他脸上挂一丝表情,他的孤独和冷漠都写在脸上。
讲话和谐之后就是自我介绍,一百多号人,每人一两分钟,到台前面剖析自己,这种自我介绍经历了很多回,开学也逃不出就是这么一套流程。
我在底下盘算着说些什么,大多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言辞,没有人能做到在几分钟内让陌生人从百号人里记住你。
【好紧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是个很自闭的人……】然后五六分钟后,还有些意犹未尽,【我来这里是为了……请记住我!】
这恐怕是最常见的开场白的模式状态了,我认真听着,时不时还在自己的本子上画上两笔,虽然过后就不记得自己画了什么,也不曾再想起要去翻那个本子,但我还是不厌其烦得画着。
【呃,我叫张几麦,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我想我说了你们也记不住,想想还是不说了!以后请各位多多关照!】
当我说出【多多关照】的时候,我想狠狠抽自己几巴掌,尴尬癌晚期没救了。就像在酒场上一轮到我说话,全场氛围就掉进冰洞,我的语言神经系统肯定存在某种程度上的缺损。
我缩进了角落里,变成一个看客,这样可以让自己好受许多。我平生害怕所有的即兴表演或发言,还令我极度不自在的就是在人前唱K,我缺损的语言系统还影响着我的乐感,三十年我都在不着调得生活里残喘着。
阳光透过雾霾,照在操场边的蒲公英上,晨曦的露水刚要低下头,就碰触到了秋的凉意。
我开始了做学生的生活,开学典礼之后迎来的是第一个假期,中秋快乐,举国上下充斥着大量的月饼。无月饼不中秋,即使不赏月,也要啃一块月饼来寄予某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情丝。
【我又要做学生了,不,是我已经是一名学生了!】
我把这个消息发到了朋友圈,顺便不忘跟过去的所有say句goodbye。
一个我自己编织的梦浮现了出来。
那是一大片长着高高的茅草的空地,拨开茅草是几间破土坯房子,门洞和顶都被人掀了去,风呜呜灌进来,那是我的城堡。
【我爱我的子民!你们应该知道!】
我对风说,我对掌管茅草的神诉说。
六七岁,大人们午休后,我就偷偷溜出来,跑到我的城堡玩耍。我逮来三四只蚂蚱,穿在一根狗尾巴草上,那就是我的大臣们,我又拽来一串长着毛毛刺的草挂在门洞上,那是我宫殿的护卫,左边一队,右边一队。
还有,我的王冠,那是用柳枝条编成的,上面插满了狗尾巴草。
【我要和我的大臣们议事,你们都退下吧!】
我冲着门外喊了两嗓子。
那段时光是属于我和我的大臣们的,草地里的蚂蚱是我儿时的伙伴。
那一年,电视上播一部电视剧叫《武则天》。小小的我常常把自己想象成那个能力超群的女皇,我想那时我还不甚了解女皇意味着什么。甚至现在的我都不太清楚。
而那里只是我众多城堡中的一个,是的,《武则天》播完后,我迷上了《地道战》《地雷战》和《小兵张嘎》,有一次村头放电影,我搬着小凳子,挤在人堆里,村头好黑好黑,幕布好亮好亮,小风一吹还吹糊了嘎子的脸。
我常常回到那时候,那时候天好高,地好空,没有塑料垃圾,我和我的大臣们都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张几麦啊张几麦,你是怎么了?怎么怀念起了小时候,小时候小小的我喜欢坐在衣柜影子前瞅自己。
【好陌生的一张脸啊!】
如果还有另外一个自己,走进人群里,迎面走来的一堆人里,我感到最陌生的那张脸应该就是自己。
六七岁的我,常常这样想。
我翻开自己的课程表,周一视听语言、周二剧作、周三电影分析、周四电影摄影、周五表演,请记住现在的心情,我像个求知若渴的学子,其实是来学校找一个临时庇护。
从柜子里拿出尘封已久的双肩背,又从床底下折腾出有关电影的书籍,一副要全副武装的架势,迎接学生时代的到来。我收起自己的白日梦。
我的理想国里,有无数的路人甲,而我何时才能夺回自己的那顶狗尾王冠,多年之后,它依然是那么苍翠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