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才发觉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站在紧闭的防盗门前,我不停按门铃,还试着打何芹的电话,铃声在屋内响起,却始终没有人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何芹是真的睡着了。
记得大学时候曾有过一次地震,我抱着手机钱包正准备往外跑,却发现下铺的何芹仍在睡觉,使劲摇她无果后,我只能拼尽全力把她从二楼的寝室拖到了一楼的操场,而这途中,她始终呼呼大睡,稳若泰山,事后提起,说是做了一场噩梦,梦见有火车拽着她在铁轨上颠簸了很久,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曾以为她一定是在睡前吃了什么安眠的药物,直到后来有一次学校举办火警演习,恰好何芹的妈妈来送棉被,母女二人一起在寝室午休,在警报声响彻校园的时候,她俩依旧安然酣睡,无动于衷。最后辅导员亲自上阵,掐人中、泼冷水才先后把她们弄醒。
于是这个谜团终于得以解开何芹的嗜睡,居然是祖传的。
铃声在房间里响了一遍又一遍,我一连拨了六次电话,最后依然是无人接通,正要拨第七个的时候,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我有一份资料落在了你公文包里,蓝色封面,一共五页。福伯正在去取的路上,五分钟后会到你小区楼下。”那声音极有磁性,即便在电话里,也有种摄人心魂的魔力。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我张了张嘴,问出一个极为愚蠢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沉默了短暂的几秒,再次开了口:“你是不是已经睡了”
是不是已经睡了,所以脑子才变得这么糊涂吗
“不是,”我看着面前紧闭的防盗门,欲哭无泪,“我被锁在门外回不了家。”
“没人给你开门”他顿了顿,“我让福伯接你到公司来住。”
“可是换洗的衣服”
“这里有浴袍和烘干机,你可以把今天的衣服洗好,明天再穿一次。”
我犹豫了一下,另一个“可是”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淡淡打断:“你是不是很怕我”
又是这一句
我硬着头皮否认:“不是。”
“那就来公司,明天四点要在简妮酒庄再拍一次封面,你提前准备好早餐,如果觉得太早,可以不用跟去。”他道。
“四点吗”我皱眉看了看手机,现在已是凌晨两点十二分,也就是说,秦以诺和我今晚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对,四点。”他重复了一遍。
“好我马上下楼。”挂断电话,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为什么秦以诺这个秦氏集团总裁,会对muses这家并不算顶尖的杂志,付出如此多的心血
短短两天,连我这个小助理都感到身心俱疲,他难道就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这一刻,我突然发觉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选择,本以为金无赤足,人无完人,接触一段时间后便能看到秦以诺的缺点,从而说服自己掐断心中那些萌芽,却不料他竟他比想象中还要完美
来到杂志社顶楼的办公室时,已是两点半,秦以诺仍在处理文件,古铜色的脸线条刚毅。
“卧室在右手边。”他抬起眼皮。
我点点头,逃也似地找到了那间卧室。房间很宽敞,从落地窗往外看,这城市的夜色极美,既有灯火,又隐约看得见点点繁星。浴室里的瓶瓶罐罐更是一应俱全,就是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无需采购任何生活用品。
洗了澡,换上全新的浴袍,我鬼使神差地推门往外看了一眼。
秦以诺正坐在电脑前,因为书架的遮挡,只瞧得到侧脸。
他聚精会神的模样,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认真,时不时皱起眉头,像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波纹。
“秦先生,你吃晚饭了吗”我忍不住问。
他转目看了过来,目光穿过书架落在了我的身上:“你会不会做宵夜”
听说他两年前才从美国回来,或许正因为这样,对中文的交流方式还不甚熟悉,说话时总会习惯性地省略掉一些句子,简明扼要,直奔主题。
“你想吃什么”我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开放式厨房。
“水饺。”他道。
水烧开后,饺子很快煮好,盛在碗里,加上切得细细的葱花,香味四溢。
秦以诺拿起筷子,吃相并不如电视里那些富家公子一般斯文优雅,却也没有纨绔子弟的吊儿郎当,介于二者之间,既不做作,也不难看。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喜欢隐藏自己,更不习惯像绝大部分男人那样故作深沉,恰恰相反,他的深沉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未加任何修饰,正如他的直截了当。
我甚至偶然见过他徒手对付一只糯米鸡,原因是在厨房找不到筷子,即便如此,那模样也丝毫不显得狼狈,甚至能拍下来成为杂志内页,标题可为“摈弃繁杂,回归原始”,一旦刊登,定会备受时尚界青睐
仔细一想,这个男人身上,居然找不到任何令人难以接受的缺点。
不知不觉中,我因此陷入了一个狭隘的怪圈里。
对一个人有好感,往往不需要任何理由,而我竟在想方设法地遗忘,甚至毁掉对秦以诺的好感。
可有些东西注定无法被破坏和忘记,正如果汁即便只是放在原处也会慢慢变质,酒埋在地下却会越酿越浓。
这大抵是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
收起碗筷的时候,我不经意地一瞥,瞥见了电脑上几张备选的杂志封面。
封面的背景是简妮酒庄,澄澈的阳光下,模特很美,却少了几分灵气。
这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再次拍摄要选择凌晨四点这个时间段。其实阳光太明媚,能见度太高时,模特反而没有了那一丝朦胧的性感和朝气,四点选定和布置场地,五点左右开始拍摄,六点之前结束,应该就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这几张封面,你觉得怎么样”秦以诺轻点鼠标,放大了其中两张。
这似乎还是他头一次询问我什么,当然,除了上一次在电话里问我的名字,我一时间有些不习惯,只能努力不让自己太拘谨:“男模角度有些怪,姿势略显生硬,女模眼神不够张力,看不出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主题。”
“没错。”他似乎很赞同。
此时此刻,我离他的距离如此之近,只要稍稍转过视线,应该就能看清他瞳孔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能看清瞳仁里那个缩小了数倍的自己
心跳鬼使神差漏了一拍,就在我脸颊发烫之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美术。以前加入过摄影协会,对拍照略懂一点皮毛。”我把桌上的碗筷挪开,脚步也微微挪了挪,不敢再靠他太近,唯恐一不小心就掉进他眼底那片看不见的深渊。
一转眼,我已经毕业了好几年,从前做梦都想拥有自己的单反相机,四处旅行,拍摄人物和风景。梦想如此,现实却截然相反,五年的浑浑噩噩,到头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好在靳默函这个名字已在我脑海中渐渐淡去,而此时离分手不过才短短的三天,也许何芹没有说错,秦以诺的确有能让我忘掉那个人的能力
“明天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简妮酒庄”他的声音淡淡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是命令式的语气,而是“能不能”
“好,”我回过神,伸手指了指壁钟,“其实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早点休息,明天忙完封面之后,你的事情会少很多。”
不知是不是我听错,这话里竟带着一丝略微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