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陈小郎君心中算计好一个一石二鸟的主意,便出帐准备所需物品去了,是夜无事。
第二天,日出三刻,东方大明且兼万里晴空。父子又当衙,早早宣过一个牙将,教请过近参政司衙门右边的行商大户梅达官人来不提。
约莫一顿饭功夫,只见刚去的那员牙将领着一个人立在脚下,牙将自退出。梅大官人就在帐前向上打叠起双手,口里直呼:“大人万福!不知大人召见草民有何差遣?”陈友定父子但看他长的模样有些人物猥琐:
一个土馒头当胸叠起,两个青蛙腮贴在嘴边。才可六尺身材,却裹着金银串饰压得身更短。留着两撇狡黠的八字胡,戴着笨重的大金戒的肥手不时捻着。眼底精光透算计,语甘如蜜剑在中,低头一刻有奸诈。是个行商暴发户。
陈参政单拿眼觑着小郎君,更不搭理他,只在帐后端坐。却见陈小将军面含笑意直来拖定双手,口中道:“梅老爷德高望重,怎敢说是差遣。夜来我和父亲相商,有个好处可发些利市。梅老爷又是本城最大的行商,多有襄助本衙处,不曾回报。今请梅老爷来相商个事,好让梅老爷发些利市。”
“大人但有用得着小民之处尽管吩咐,草民一定尽心尽力。”梅大官人当即拿眼对着帐上,口里信信旦旦说到。原来这梅大官人虽然人物猥琐,然在乱世中挣得起这偌大一份家业也是有些见识的。他有一条赛过“唵嘛尼吧咪吽”的信条:民不与官斗,最好还要官商互助。肚里寻思着:今攀上陈参政这个地方土霸王,日后在地方上他也算是红顶商人了,想想谁不奉承巴结。且听陈小郎君一口一个有利市,如何不打动经商的馋欲。虽也知军府的买卖不好做,又得罪不起,遂顾不得那么多。满脸堆笑立即应承下。
陈友定一听大喜过望,不诚费点口舌,也知这梅大官人是个乖觉之人,遂高声教门外众军健将昨日备下的物件抬进来。但见八个结束齐整的军健分四拨抬定四个朱红漆一米来长宽、高略低的大木箱当帐中间搁下,众军健随即出帐去不提。
梅大官人走过来细看,但见各箱子都上了铜汁浇灌好的将军锁。不见参政司的封条招贴,心里正自猜疑。那壁厢小郎君已经朗声道:“昨闻前方侦探得知,我们有个华宗在江湖一带有些威名。这是家父关来的一些不值钱物件,欲与其联络相谊。听闻梅老爷夫人是江州人氏,常有书信物件往返,望梅老爷帮我捎带上这些破物件。这些是家父的一点心意,事成之后,另有重谢!”一面说,一面引到帐桌前,一手打开一个红匣子:六条闪亮的金子,分两排齐齐躺在里面。
梅达官人看那金子成色足,每条有十两足重。心花怒放,又堆起些笑脸来:“大人差遣,小民定当尽心!只不知要几时出发?有哪些事项需预备下的?”陈参政道:“没有其他事项需要预备。只是如今于路不太平,怕歹人留心,有一件事须依我计议方放心。”梅大官人道:“敢不从命,大人尽管吩咐。”陈参政道:“闻得人说,湖前大街昌源镖局那林镖师,甚有些威望,这些年押镖走南闯北不曾有闪失,若能让他亲自押解去可保无虞。”“大人说的甚是。来日小民将这些物件就着昌源镖局投下镖,定要林镖师亲自押解。”陈参政又道:“只说是你自家积累些金珠宝贝,送往江州岳丈处贺岁寿,不得说出参政司字样。”“小人明白。”梅大官人原是乖觉之人,如何不懂这些,当即辞了陈参政父子,回到自己住处,这四大箱子自有参政司着军健趁当夜月光幽微时抬进梅府,梅大官人就着童仆却贴上裕隆斋封条。当夜无事,洗漱睡下。
第二日,西风起处有些凉意。这梅老爷也不往商行去坐地,日上三竿便在家中张罗门下小厮安排下一桌丰盛的酒筵。便叫家中总管到湖前街昌源镖局请过林镖师来,只说“有事相请”,别无他话。
约一盏茶功夫,见管家在前领着,林镖师在后相让着进到前厅来,但看那林镖师怎生打扮:著头巾盘定万青丝,穿着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皂靴。周身简练轻便,是个镖头结束。上厅来对面打个问讯,依宾主坐下,就唤女使看茶来。喝够三杯就请林镖师移步厅后布香楼来款待。
又依宾主坐定后,梅大官人开口道:“一向听闻林镖头武艺胆识过人,不曾会面,今日方得一睹尊容。少敬!少敬!”林镖头连忙道:“梅老爷客气了。不知有何请教?”这林镖头确是个直爽之人,不会拐弯抹角。“镖头且喝一杯,这是上年家下亲眷从江州带回的司马沾衫酒。”这酒却为何称作“司马沾衫酒”?原来五百多年前,当唐之世。有个饱读诗书的为官做宰之人,白居易,字乐天,因丞相武元衡遭刺,写了一首“讽喻诗”讥刺当朝,触怒了执政群僚,被当廷贬为江州刺史。正行经一半路程,中书舍人王涯又上疏追论个“所犯状迹,不宜治郡”,又追贬为江州司马。其情郁结可想见了。因此到江州后,每日晚专邀群僚在浔阳江上把酒叙怀,一天忽闻琳船琵琶声碎,唤过邻船一个妇人,教弹一曲解忧,不想倒添愁绪触动胸中块垒,为谱一曲《琵琶行》复教弹之,因末句有“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句,后人附庸风雅,遂把江州本土家酿之酒称为“司马沾衫酒”。
梅大官人这番话正触动林镖头这个常年走南闯北的汉子,也知这酒的来历,不禁拿起酒盏一杯而尽,有些辛辣咋舌。方才放下酒盏问起:“不知梅老爷可是要托镖到江州去不是?”
“镖头且再饮一杯。镖头果然厉害。梅某贱内正是江州人物,年下就是泰山七十寿辰,故收拾上几箱礼物奉上,奈何今年时节更不比往常。去江州一路贼寇众多,路又多担险峻,家下不敢冒行,故想托镖贵局,想必能平安。”一边说,一边示意在旁管家捧过准备好的三条金灿灿的黄金用红绸垫着托在手上。“镖银先行奉上,送达之日,另当厚谢。”
林镖头道:“梅老板放心,我昌源镖局在路上也有些名号,多承路上豪杰看顾,不曾有过闪失,一定送到。”原来从来送镖之人不问镖的为何物,故不曾问及。
“好,好,好!有镖头这句话,梅某放心了。来,来,来!镖头再慢饮些杯薄酒”复坐下饮酒吃菜说些托镖的详细资讯。宴后林镖头且回镖局,这梅大官人待林镖头后脚刚出宅门,他也前脚出来,却往东边参政司来禀复如此如此,方转回府里来安排妥当,当下无事。正是:为捉钱行商尴尬事,纵情义镖师入彀中。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