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风刮得檐头上的小鸟卿卿嗽嗽地叫个不停。它们叫着,跳着,迎着大风去外面觅食。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和往日一样,又在盘算着这一天要干些什么。
还没到饭点,狗头馆里都是空着的。
只有那神秘的六子,还坐在楼梯口的小桌旁,玩着抹布。
现在是九点钟,在这个时候这地方少有客人。
这地方的伙计六子,顾绅也不知道他的大名,他比顾绅长两岁,也比顾绅高了那么两三或者四公分。
这时候,门口却突然热闹许多。来的是两队警察。为首一人五十多岁,两鬓已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中,都不知隐藏着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秘密,但一双手却仍柔细如少女。
他冷冷的样子。穿着很华丽,华丽得甚至已接近奢侈。
他的身后是身穿休闲服,戴着鸭舌帽、眼镜的纪骁龙,今天戴着个黑色的眼镜,更显帅气。那个老人自然就是纪国梁。还有一个女子,就是之前的那个纪晓曼。
六子正在将抹布在桌上翻来覆去的无所事事。
警察一冲进来,脚步就放轻了,轻轻走过去,道:“顾老板,你好。”
一进了这狗头馆,这又野又刁蛮的警察,好像立刻就变得温柔规矩起来。
六子立刻迎了上去,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坐。”
纪国梁坐下,仿佛还想说什么,摆了摆手,道:“等一等。你们老板呢?”
只听外面有人议论:“怎么狗头馆还请了警察维持秩序么?”
警察小队长陆可臣一身整洁的装束,道:“这位是我们警察厅的纪厅长,还不叫你们老板过来。”
六子答应一声,忙去找顾绅。
纪国梁瞪了陆可臣一眼,道:“顾老板是骁龙的恩人,你怎么说话呢?坐下来等着。”
“是,是。”陆可臣灰溜溜的听话,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
纪国梁清癯、瘦削、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仿佛很沉重,过了很久,才仰面长长叹息了一声,意兴更萧索。
纪晓曼忍不住问道:“是这家的老板救了哥哥?”
戴着眼镜的纪骁龙,道:“嗯。”
纪晓曼眨着眼,撇嘴道:“什么狗头馆?这老板一定是个粗人。”
纪国梁端起水杯,浅浅啜了一口,肃然道:“晓曼,不要多嘴。”
纪晓曼道:“怎么了呢?”
纪国梁缓缓说道:“无论如何,他也是帮了你哥哥。”
纪骁龙道:“对啊,他救了你哥啊,爹不该回报他吗?”
纪晓曼道:“哥哥就是好强出头,不然岂非就可以避免?”
纪国梁慢慢地摇了摇头,神情更沉重,长叹道:“有些灾祸是避不开的,绝对避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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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纪晓曼四下看着,发了半天呆,喃喃道:“他是什么人,怎么还不出来?”
纪骁龙讽刺道:“不让你来,你偏不听,现在又乱放电。”
“吖,”顾绅从后门跑了出来,道:“纪厅长?你搞屁呀你,也上我这狗头馆。”
纪骁龙站起来,迎过去兴奋地在尖叫道:“顾大哥,小弟来看你了。”
顾绅转动了一下脖子,道:“原来是纪兄弟……我还以为哪里来的小瞎子。却这么帅气。”
纪骁龙道:“这是我爹,和我妹,特地来拜访顾大哥。”
一阵幽雅的香气袭来,顾绅忙恭敬道:“纪叔叔!纪家妹妹。”转眼一瞧,看见一位高雅的小姐。
美丽的小姐纪晓曼上下打量顾绅,哼道:“谁是你妹。”
纪国梁正色道:“顾老板,小儿鲁莽,承蒙援手。不过这事要保密?”
盯着她柔润的红唇吐出刻薄的话,说道:“我不会说。”
顾绅热情地道:“茶水呢?”
“不要。”
“可乐?”顾绅的脸看上去很聪慧。
纪骁龙皱皱鼻子将眼镜往上动了动,双眼瞪得大大的,嘴巴张着。
而且相当令人玩味的是,当他看着其他人时,视线既冷漠又无情,可是看着她时,他的眼神就会变得非常温柔。
纪晓曼冷眼看了顾绅半晌,才展颜笑道:“我只问你,你今天晚上,到不到我们家去?”
顾绅接着皱眉道:“今天晚上?”
六子同时给他们准备了一杯清凉的自制饮料。
纪晓曼即刻说道:“爹爹说,今天晚上他请了几位很特别的客人,所以想请你也一起去;再过一会儿,就有车子来接了。”
顾绅沉吟着,道:“谢谢。我还是不去的好。”
纪晓曼噘起嘴道:“其实爹爹也知道你绝不会去的,但是我们家不愿意欠你人情,想要的一定应有尽有。”
只听一人笑道:“吖,果然是当官地。”正是六子。
纪晓曼怔住。
顾绅正懒洋洋地倚在门口,看着她笑。
纪晓曼变色,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顾绅悠然道:“不应该到这里来的人,却是你。”
纪晓曼跺了跺脚,转身道:“哼,你还不把这人赶出去,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顾绅又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凝视她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天快黑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纪晓曼她站了起来,个子高高的一个年轻女子,骨骼匀称,肉滚滚,脸蛋儿端庄俊美,满头干净的头发。
她走得太急,差点被门槛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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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顾绅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奶奶走好,自己若跌死了,是没有人赔命的。”
纪晓曼冲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忽又把门拉开一线,道:“多谢你这乖孙子关心,姑奶奶是跌不死的。”
这句话没说完,门又“砰”的关起,只听门外一声呼喝,“我饿得慌,想吃点爆玉米花?”她说。
在门口喷出一股青烟儿,一瞬间又消失在街头。
顾绅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喃道:“好一个母老虎。”
纪国梁忽又笑道:“你可说对了。”
顾绅很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道:“哈?哈?”
纪骁龙道:“我这个妹妹,熟悉她的人,替她取了个外号,人叫胭脂虎。”
顾绅笑了,道:“是的,不多见。”他感觉到,这屋子里已流动着一种亲切友好的气氛。
纪国梁接着道:“她也就是我这个警察厅长纪国梁的独生女儿。”
顾绅失声道:“她就是您的女儿,哈?”
纪国梁点点头,微笑道:“所以你今天晚上最好小心些,莫要被这胭脂虎咬断了腿。”
顾绅又笑了,他忽然发现这人并不像外表看来这么神秘孤独,所以又问:“她究竟姓什么?”
纪骁龙道:“纪——纪晓曼。”
顾绅不满的抗议,道:“纪晓曼,你搞屁呀你,这样一个女人的名字用在她身上真是可惜了?”
纪国梁道:“父亲名字是纪国梁,女儿是纪晓曼。”
他一双洞悉人生的眼睛,正看着顾绅,微笑着又道:“顾老板少年风采,果然不凡。”
顾绅大笑,自嘲着说道:“但愿今夜的顾绅,也不失风采,顾绅也就算不枉叔叔谬赞了。”
纪国梁赞许的打量着他,喃喃道:“顾绅?”
顾绅道:“回顾之顾,口我之哦……顾绅。”
纪国梁笑道:“这才是人如其名。”
顾绅颇有深意地深深凝视纪国梁一眼,道:“谢纪叔叔。”
纪国梁沉吟着,道:“顾兄弟敢和黑龙会一搏,真是不敢小觑。”
顾绅转动了一下脖子,说道:“几条日本狗而以?”
纪骁龙装模作样的以手摸摸根本光滑滑没胡子的下颌,这才开始说道:“大哥说的没错。几条狗罢了。”
顾绅道:“嗯……。”
纪国梁淡淡道:“不怕江湖险,就怕没心眼。它们有破坏性。”
顾绅大笑,道:“日本人嚣张、可恨。”
纪骁龙也故作成熟的大笑,道:“不错。”
纪国梁一饮而尽,持杯沉吟,忽然又道:“嚣张自有嚣张的理由。”
顾绅转动了一下脖子,道:“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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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国梁道:“国力积弱,哪有不被欺的道理?”
顾绅咀嚼良久,不禁叹息,喃喃道:“国力积弱?……国力积弱?……”他反反复复低吟着这两句话。
纪国梁叹息一声,若有所思道:“不错。”
顾绅走过去,举杯饮尽茶水,忽又展颜而笑,道:“若没有先前的错,又怎会有现在的相聚呢?”
空气沉寂,纪国梁道:“好了,我们走了。”
顾绅掂量了一下,心道:“我若再不让他们这帮人走,我这狗头馆全是警察,谁还敢进来吃狗肉。”笑道:“纪叔叔客气了?”
他放下茶杯,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纪国梁看着他走出去,喃喃道:“真是好小子。”
一辆黑漆如镜的汽车,就停在门外。
黑漆如镜,一个身穿警F的人恭敬侍候。
车上插着一面蓝绫三角旗:“警察厅”。
顾绅刚走过去,小警察打开车门,笑道:“请上车。”
这人年纪比顾绅小些,也只二十岁左右,圆圆的脸,不笑时已令人觉得很可亲。
顾绅看着他,道:“你认得我?”
小警察道:“请。”
顾绅道:“有劳。”
小警察笑道:“狗头馆仅一年,但顾老板的香肉手艺,却已传遍平和城。”
顾绅道:“你来过我的狗头馆?”
小警察道:“当然。”他仗着身体好,精力充沛干劲足,不过细心的顾绅,却可以看出他严重的睡眠不足了。他白眼球上挂着红血丝,眼窝发暗,眼皮发滞,两腮也有点陷下去了。
顾绅笑了,拍着他的肩,笑道:“我以前也被人恭维过,但被人恭维得如此地开心,这倒还真是平生第一次。”
车厢中舒服而干净,至少可以坐四个人。
现在来的却只有顾绅一个人。那纪骁龙也相跟着钻进了“自家”的车子。
那纪国梁也被小警察恭恭敬敬地请上了那辆非常漂亮的小汽车。
他见着纪国梁时,已觉得纪国梁老谋深算,见到这小警察,更觉得纪国梁不但知人,而且善用。
任是哪家的迎宾,也未必能有他这样的善体人意,笑颜可亲。
顾绅忽然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呢?”
小警察他高兴地舒了一口气,道:“。”
纪国梁道:“三子,去开车。”
纪骁龙模作样的以手摸摸“胡子”,这才沉吟着,道:“现在我们回了。”
顾绅道:“但我这生意还要照看。”
凤三刀忽又一笑,道:“顾老板,如今纪厅长都来过,你的生意会更火了。”
凤三刀坐在驾驶位,变得安静而有礼貌,微笑着。
他的笑容仿佛永远不会疲倦。
顾绅忽然叹了口气,道:“放着生意不做,却大吃大喝……。”
坐在副驾驶员的座位上,戴着墨镜的纪骁龙道:“以后你狗头馆的生意,有我爹罩着,你有什么不放心?”
顾绅用食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道:“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喝,岂非要被醉死?”
凤三刀笑了笑,道:“这点顾大老板只管放心,纪厅长怎么会让你喝多。”他说对了。
顾绅道:“呵呵。多谢……谢谢你。”
纪骁龙清了清嗓子,道:“三刀?好好开你的车。”
顾绅淡淡道:“我最不善酒力呢!”他紧紧抱住这念头不放。
纪骁龙展颜道:“此番相请,为的只不过是想谢谢哥哥的大恩,纵然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哪有灌醉大哥之理。”
顾绅盯着纪骁龙的后脑勺看,道:“我还真不知道。但我还是有点怕。”
纪国梁道:“怕什么?年纪轻轻的……”
顾绅乐滋滋他说:“呵呵,我宁可弄只大西瓜来啃啃,只要是冷的。”
凤三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