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手发抖。
“奶奶吗，我起了。”
雷倾雪倒在床上，全身都似已将虚脱崩溃。她第一次了解到真正的恐惧是什么滋味。
窗外的人奶奶说道：“吃早餐了，得起了！”
奶奶掉头走了。
她正在起身，忽然他听到脚步声就已在楼梯上。
她刚坐起，又悄悄躺下去。
“倾雪，我能进来么。”
听到这个声音，雷倾雪忽然有种喜悦，天已放亮了。
她迟疑着，说道：“你有事么。”
雷倾雪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像随时都可能跳出嗓子来。
她用力咬着牙，轻轻地，慢慢地走过去，突然间，“吱”的一响。
她自己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然后房门开了一线。
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门后看着她，是顾绅的眼睛。
雷倾雪这才长长吐出口气，悄悄道：“要进来就进，大大方方地。”
雷倾雪披着件宽大的衣衫，她的脸看来苍白眼睛满是血丝。
顾绅道：“你……你没事吧？”
雷倾雪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跟踪我？”
顾绅搔了一下鬓角，邪魅的笑，眨着眼笑道：“你说错了，我是保护你。”
她心里在笑。
雷倾雪没有再说什么，慢慢地将手浸入水里。
顾绅已跳上床，盘起了腿。
顾绅在这屋里本来总有些拘谨，但现在却已变得很随便，忽又道：“你今天要去哪里！”
雷倾雪皱了皱眉，道：“没想，你呢？”
顾绅道：“我？我陪你。”
雷倾雪笑了，道：“我今天没事，没想出门。”
顾绅又笑了，道：“你看我穿上了，你觉得怎么样。”
雷倾雪嗯了一声，道：“你穿了比我强。”
顾绅带着笑道：“我身材好，你做的合身，哎，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雷倾雪道：“你还挺臭屁。这不是给你白天穿的。”
顾绅眼波流动，道：“什么意思？不能白天穿？”
雷倾雪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转过身，盯着他，道：“这是我给你做的夜行衣。”
顾绅悄声道：“夜……夜行衣？是不是……？”
雷倾雪忽然冷冷道：“你说多了，这个给你白天穿，白色。”
顾绅也故意板起了脸，憋不住笑道：“你愿意我帮你报仇了。”
雷倾雪冷冷地看着她，一字字道：“不让你做？你还不是偷偷的做？”
顾绅接过那身白色的皮衣，道：“那我去换上白天穿的这身。”
雷倾雪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这时她已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
接着顾绅轻唤：“奶奶，你吃好了吗？”
“嗯，孙子，你这拿的是什么？”这是奶奶的声音。
“一会儿您就知道了。”顾绅的脸上立刻变有得色，回房换了一身，雷倾雪向她努了努嘴，咬着嘴唇。
顾绅笑道：“有你在我都感觉不一样了。”
顾莪拉着雷倾雪出门，只到狗头馆门口问：“吃过了么，你们？”
“嗯。”
“睡得好不好？”
“好。哎，老板你这身真的是鸟枪换炮了。”
“哈哈，你们看出来了？”
“孙儿，你这身是雪儿给你准备地吧。”奶奶很高兴，一脸的笑。
他们已有多年的关系了，所以他们的对话简单而亲密。
顾绅很是得意。
凤三刀现在是顾绅的司机，顾莪对他的机灵很是欣赏。
这个“凶手”按在哪呢？顾绅一路上都在琢磨。
顾绅一个人占据了楼上的三间房，一间是办公室，一间是卧房，还有一间是他的密室，甚至连薛久桐都从未有过的待遇。
他上楼的时候，腰干还是挺得笔直，看他的背影，谁也看不出他还是以前的顾绅。
凤三刀默默地跟着他。只要顾绅要他上去，他从未拒绝过，顾绅对他既不太热，也不太冷。而凤三刀也会对他奉献出完全满足的热情。
这正是顾绅需要的人，顾绅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他喜欢有一个聪明的人给他身边提点几句。
警察，特务，忽然转身，盯着顾绅，问道：“科长？你今天这身简直那什么了？”
凤三刀柔声道：“顾科长，你这身哪里定的货？太爆了。”
顾绅得意的笑道：“这是品牌货，美国牌子？”
他的语气很严肃，脸上也没有丝毫笑意。
凤三刀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
有人忽又笑了笑，道：“科长，屋里有个人在等你。”
顾绅奇怪道：“有人在等我？谁？”
那人笑得很奇怪，缓缓道：“你永远猜不到他是谁的。”
他推开了门，顾绅却已几乎没有勇气走进去了。
凤三刀跟在顾绅来到他的办公室里，其余的都在各忙各事。
有个警察忽又笑了笑，道：“科长，屋里有个人在等你。”
顾绅走进了办公室的房门。
池田夏希手扶膝盖，坐在一张宽大的檀木椅上。
她看来既疲倦又恐惧。
顾绅看见她的时候，两个人好像都吃了一惊。
凤三刀冷冷地观察着她们脸上的表情，忽然道：“你认得她。”
顾绅点点头。
池田夏希道：“原来你是特务科新任科长。”
顾绅的反应很奇特，他好像在沉思着，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池田夏希的话。
过了很久，顾绅才慢慢地抬头，面对着池田夏希，缓缓道：“你找我？”
池田夏希道：“是。”
顾绅搔了一下鬓角，邪魅的笑对凤三刀道：“给池田小姐来杯茶。”
凤三刀一怔，道：“池田小姐？他是日本人。”
顾绅已坐了下来，神色还是很平静，凤三刀也无法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他心里的喜怒，转身去弄茶。
池田夏希凝视着顾绅，一字字道：“我没想到找的人是你！”
顾绅“嗯”的，问道：“你做什么？”
池田夏希平淡道：“薛久桐的医药费已经欠了很多了？他没儿没女，我们医院只好找你们了。”
顾绅在听着，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没有牵动。他目光带着种奇异的了解与同情。
池田夏希依旧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我们院长找他，他也是找你们。”
凤三刀递上茶，道：“他还没死。”
池田夏希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他的确没死。谢谢，你的茶。”
顾绅转动了一下脖子，道：“我明白。”
凤三刀道：“他是你们日本人打的，这医药费是否该你们日本人出。”
池田夏希道：“我懂。但是你们间的事，与医院无关。”
顾绅道：“我知道了。”
凤三刀的脸蛋霎时发亮，乌黑的大眼睛充满不屑道：“这就是王道乐土。”
顾绅道：“如果没钱你们只怕要给他停药了吧。”
池田夏希道：“哦？”
凤三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叫，泪已落下，颤声道：“你知道他是被谁打的？”
池田夏希目中已露出愤怒之色，过了很久，才沉声道：“我不想知道。”
池田夏希的意思顾绅当然明白，不想知道的意思，就是她已知道。
顾绅也没有再说，慢慢地抬起眼，黯然道：“一个女儿家，你不知道也好，我只不过要你明白，为了你，这钱我出了。”
凤三刀目中的愤怒已变为痛苦，又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些年来，中国人的命真如草芥。”
顾绅轻轻挠着他的鼻子，目光凝视着池田夏希。
池田夏希叹息一声，柔声道：“这地方本是一片落后愚昧，没有我国的帮助，我也许根本就看不到这地方改变得如此美丽，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国对你们的经济技术帮助有多么大。”
顾绅轻声，道：“你看到的那是表面，我却已看到他深处的糜烂。”
池田夏希霍然失声道：“你……你……你在说什么？”
顾绅不再看她，缓缓道：“我在说一件秘密。”
池田夏希道：“什么秘密？”
顾绅的唇角还微微扬起道：“你们的秘密。”
池田夏希随即撇嘴，道：“我……我们有什么秘密？”
顾绅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一字字道：“从你们第一天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已知道你们是谁了！”
池田夏希身子一阵震颤，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突然扼住了她咽喉。
她连呼吸都已停顿，慢慢的站起来，目中也充满了恐惧之色。
池田夏希道：“你想说什么。”
凤三刀道：“你们就是东北的毒瘤。”
雷倾雪道：“你……你怎么敢……？”
顾绅叹息了一声，道：“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去医院。”
池田夏希道：“嗯！”
池田夏希慢慢地向后退，终于退到门旁，向着他鞠了一躬，道：“打扰了。”出门离去。
凤三刀道：“日本人真是没道理可讲？”
顾绅摇摇头，道：“手中有刀枪才有道理。”
凤三刀的黑眼珠瞪得像琉璃球一样圆，他惊讶地直望着顾绅道：“顾大哥，以后我三刀这条命就跟你混了。”
顾绅忽然笑了笑道：“兄弟有话直说。”
凤三刀道：“我知道有个办法能弄到好枪。”
顾绅极度的惊奇使他呼吸紧张起来，他喘着粗气说道：“哦？”
凤三刀忽然睁大了眼睛，道：“我这边的消息，由跳蚤转出来给我的。”
顾绅也笑了笑，道：“你用他这种人来转达消息，倒的确是个聪明的主意。”
凤三刀点头道：“原来你也早已知道他。”
顾绅道：“跳蚤金禀武是平和城的花子头，他们的耳目众多，的确是收集消息的好手。”
顾绅心中对凤三刀暗自欣赏，他别看年纪小，心思却明锐，于是道：“跳蚤金禀武是我狗头馆的常客，我却没想到从他那拿消息。”
凤三刀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那杀手却比我精明得多，这么长时间，我竟始终查不出她的踪迹。”
顾绅随即挖挖耳朵眼儿，道：“所以她的确很诡秘。”
凤三刀道：“可跳蚤呢？”
顾绅道：“他知道什么。是不是给你什么消息？”
凤三刀眼珠子一转，把声音故意压得更低地说道：“跳蚤说他见过那个杀手？”
顾绅道：“哦？他什么样。”
凤三刀摇头道：“他说，还是不能确定？他只说是个女地。”
顾绅道：“哦？”
凤三刀又笑了笑，道：“我迟早能找到她。”
顾绅高兴得一拍双手说道：“那么你立功了？”
凤三刀忽然又叹息了一声，道：“其实直到今天为止，我还是不想揭穿你的秘密，因为我还是不忍中断我们现在的这种关系。”
顾绅道：“只可惜你现在已到了非揭穿我不可的时候。”
凤三刀道：“因为这件事已不能再拖下去。”
顾绅道：“噢？”
凤三刀神情更沉重地说道：“我说过了，以后我三刀这条命就跟你混了。”
顾绅道：“好好好，说的好。”
凤三刀黯然道：“顾大哥，有什么办法么。”
顾绅道：“你认为谁是凶手？张三？李四？”
凤三刀狡黠的笑着，缓缓道：“不管凶手是谁，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解决！”
顾绅盯着他，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者……必得伏法，对不对？”
凤三刀一撇嘴，道：“不错。”
顾绅突然冷笑，道：“那么你想怎么解决呢？”
凤三刀又是狡黠的一笑。
他忽然站起来，面对着窗子，仿佛不愿被顾绅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凤三刀叹了口气，喃喃道：“顾大哥，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顾绅道：“你说？”
凤三刀道：“跳蚤说六子可能是共产党！”
顾绅迅速地向凤三刀扫了一眼，道：“共产党。”
凤三刀点头。
顾绅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和赵尚志一样？”
凤三刀惊讶的眼神，道：“你认识赵尚志？”
顾绅道：“嗯……他做学徒的时候，我们结识。”
凤三刀道：“他们不一样。”
顾绅睁着困惑的大眼睛，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凤三刀仰起头，焦灼地问道：“六子是地下党。”
顾绅道：“跟我们一样，是特务？”
凤三刀道：“嗯。”
顾绅道：“我就觉得他很神秘……”
“那汤您可趁热喝，凉了就走味了。”凤三刀暗示道：“大哥，你想怎么样。”
顾绅大口喘着气，冷汗从头上流下来，道：“你让我怎么办？我当然不是什么英雄，但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报国雪耻，这就是我的志向。”
凤三刀笑了笑，笑得很悲凉，缓缓道：“为什么不让他们走？难道你真能杀了他们？”
顾绅看着他，想说：“也许在抗日救国的道路上，共产党是最坚决的执行者。”目中露出了惊奇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