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绅当然忍不住要迎过去，但是她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顾绅。
另一个人在瞪着顾绅。
雷倾雪。
顾绅的手地缩回，推开门，让池田夏希走进去。
池田夏希走进了门，才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这个人。
顾绅却有点笑不出来。
雷倾雪道：“可以走了么？”
顾绅笑了笑，想对池田夏希道：“我正在找你。”可他还是忍住了。
雷倾雪又瞪了他很久，才冷冷道：“你有事？”
顾绅道：“没事。”
雷倾雪道：“哦？”
顾绅道：“我们走吧？”
雷倾雪冷笑道：“好啊。”
顾绅喃喃道：“我们走。”
雷倾雪道：“你认识她？”
顾绅微笑着，道：“谁？”
雷倾雪凝视着他，眼睛里还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刚才那个穿白大褂地。”
顾绅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当然，她是这里的大夫。”
雷倾雪道：“你想找的就是她吧？”
顾绅不由自主地避开了雷倾雪的眼睛，喃喃地道：“哦，你看出来了。”
雷倾雪忽然抬起头，盯着他道：“那你为什么不叫她。”
顾绅又笑了笑，道：“我怕她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雷倾雪道：“她是日本人？”
顾绅道：“知道。你也看出来了。”
雷倾雪冷冷道：“你真是铁杆汉奸。”
他再也不看顾绅一眼，从顾绅身旁慢慢地走过去，走上街心。
“现在大家都已知道你是平和城的汉奸，绝不会再有一个人将你当做朋友了。”
“为什么？”
“因为这城里的人，至少有一半是中国人。”
“……”
“所以你从此要特别小心，就连喝杯水都要特别小心。”
他实在知道这个女人是那么的愿意吃醋。
雷倾雪也不懂。
也不知自己为了什么，会对这女人竟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意，只巴望她快点走开。
雷倾雪挺直了腰，慢慢地穿过街心。
现在她只想回狗头馆。
狗头馆还是那么寂寥无人。
竹野内丰走过去，就看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站在门口，用一双狡黠而充满讨厌的眼瞪着他。
这老太婆看来很是不友好，一定不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
竹野内丰道：“顾老板在么。”
老太婆道：“不在？”
竹野内丰道：“他去了哪里。”
老太婆道：“听说你嫌这地方不干净，已经搬家了，这会儿到哪里去？”
竹野内丰道：“谁说他已经搬家了？这不还是狗头馆。”
老太婆道：“我说的。”
竹野内丰皱眉道：“你是什么人，大大的不好？”
老太婆道：“我是这儿的主人。”
竹野内丰脸色变了，道：“你是顾老板的什么人？”。
老太婆道：“这里不欢迎日本人。”
竹野内丰恼怒。
老太婆道：“你有钱，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吧。”
她手一抬，一根针穿胸而入。
看上去这走路都要扶着墙的老太婆，突然发难。
她背负着双手，含笑看着他。
竹野内丰脸色变了，狡黠的眼睛里，也已露出惊惧之意。
竹野内丰眼睛并没有瞎，当然已看出老太婆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竹野内丰微笑变得僵硬，道：“老太太，你……？”
老太婆干笑了两声，道：“我看见你这样的小日本，手就会变得发痒。”
六子淡淡道：“奶奶？。”
老太婆道：“还不让太君进去？”
六子道：“你杀了他？”
老太婆狞笑道：“狗蛋把血处理了。”
狗蛋立即会意，马上动手。
老太婆用的武器非但奇特，而且恶毒。
今夜，狗头馆像往常一样早早的打烊，六子先悄悄地站在门口听听动静，左右观察一番，当他确信街上没人活动
，没有宪兵行走的时候，便和狗蛋抬着尸体出门。
这里的地形他早已摸熟，这地儿大、人少、房稀，很多俄式建筑各方都有迂回的路。
老太婆蹒跚的跟着他们身后。
猛听见从身后传来一阵木屐声。他们急忙躲在墙角的暗影里，探头向南望去，只见马路上俩个日本浪人向这边冲
来。这是黑龙会的日本宪浪人出动了。他们大概是倾巢而出了。
老太婆身子突然溜溜一转，好像从衣袖中摸出一样东西。
老太婆的眼睛露出狼一样的蓝光，俩日本浪人胸前没入俩根金针，他们连呼喊一声都不能。
她的出手既不奇怪，也不诡异。只不过很快，快得令人不可思议。任谁都不会相信她这个老太婆是个出手稳、准、狠的厉害杀手。
顾绅皮鞋上有血迹，用地下的衣服一擦，又亮得放光。他背负起双手，站在那里，微笑着道：“奶奶，为什么不一起使出来，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老太婆盯着他，嘎声说道：“你……你没见过奶奶出手？”
顾绅转动了一下脖子，道：“我哪里有机会见识奶奶超凡的身手啊。”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真是老骥伏枥啊。”
老太婆什么都不再说，就发现顾绅在那里含笑看着她，笑得就像是条千年老狐狸。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老了，要是再年轻五年，别说这几个憋稿子……。”
顾绅微笑道：“六子，把他们都尽快处理一下。”
六子苦笑道：“幸亏您身手不那么快了，要不然我们还处理不过来。”
老太婆长长叹了口气道：“老了！不然能多杀几个小鬼子？”
顾绅随即挖挖耳朵，道：“中国人的命苦啊？”
老太婆道：“怎么说？”
顾绅墨镜也擦洗干净，重新戴上了，道：“正规部队都拍拍屁股滚蛋了，留下的都是些穷苦人。兵不如匪啊。”
老太婆一愕，白了一眼孙子，道：“真男儿不需要自怨自艾？”
顾绅道：“是，孙儿明白。”
老太婆咬了咬牙，激动地点点头道：“不愧是咱顾家子孙？”
顾绅笑道：“是奶奶教导有方。再开一瓶葛瓦斯？怎么样？”
老太婆的手在颤抖着，像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顾绅摇着头，他的脸，已因激动而发红。
六子却突然道：“我们回去吧。”
顾绅就停下来等，好像忽然变得听话得很。闹腾了一夜，滴水未进，肚子直叫唤呢。
老太婆道：“奶奶年轻的时候就已杀过人。”
顾绅听着。
老太婆道：“我并不在乎多杀一个。”
老太婆的手已在发抖。她微笑道：“杀人就像吸毒一样，只要杀了第一个，你就会想第二个……”
顾绅道：“哦？这可不好。”
老太婆道：“杀人也会上瘾的。”
她看着顾绅，微笑着接道：“这件事还是莫要上瘾的好。”
顾绅冷冷道：“现在这个时代逼你杀人。”
老太婆道：“嗯。”
顾绅转动了一下脖子，道：“我本来不想杀人，现在我要杀一种人。”
老太婆道：“哪一种？”
顾绅道：“伤害我家人的人。”
六子点点头，道：“杀鬼子不能盲目，让他们注意到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顾绅道：“我这人就不怕麻烦。”
六子道：“怎么也不能把狗头馆搭进去。我还靠他养家糊口吗？”
顾绅道：“放心吧？就是你肯，我也舍不得。”
老太婆一脸平静的笑道：“国破家岂能安。”
六子看着她，道：“你这思想很危险？嗯？”
狗蛋心直口快，说话总是不过脑子，又好奇心很重，道：“思想？什么思想？”
顾绅道：“就是你别乱说话。”他是个胆大心细的家伙。
狗蛋忙闭嘴，道：“噢？”他本想还说：“全警察大队的狗子都出动了，搜索的很细。”
六子长长叹息，道：“打鬼子不应该盲目的杀……否则会招惹鬼子血腥的报复。”
他突然转身，慢慢地接着道：“得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
顾绅听了一愣神。
桌上有酒。
顾绅为奶奶斟满一杯，又为狗蛋斟满一杯，笑道：“为了今天的胜利干杯？”
老太婆端起杯道：“为了胜利。”
狗蛋挠头道：“胜利.”
老太婆道：“看来奶奶还没老。”
顾绅道：“那么你就该感激我。若不是我，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喝酒？”
老太婆和狗蛋同时问道：“为什么不能？”
顾绅笑了笑，然后说道：“这里是日本人的天下，没有我这个‘汉奸’的掩护，奶奶虽然是名闻天下的武林高手，但却是很危险。”
老太婆眨了眨眼，道：“我有这个汉奸孙子我很骄傲喽？”
狗蛋高嗓门几乎把所有的眼光都引过去了，道：“妈呀，我哥又不是汉奸。”
老太婆得意的笑，道：“我孙子就是我孙子。”
顾绅又邪魅的笑了笑，道：“别一口一个汉奸，没的意思。”
老太婆道：“哦？”
雷倾雪道：“奶奶，今个又杀了日本人？”
老太婆乐得心里像开了一朵花，道：“刚刚又杀了俩？”
雷倾雪望向顾绅，道：“真的么？”
顾绅点点头。
雷倾雪道：“太好了。值的喝一杯？”
顾绅笑道：“这道理岂非本来就很简单？”
老太婆道：“还是我孙子有想法，真是好。”
顾绅道：“这下奶奶不怪我了。”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
顾绅道：“你笑什么？”
老太婆的脸上有一种难得的自豪感，道：“只有一点，我的孙子很棒。”
顾绅道：“别夸我了？”
老太婆道：“明个你得应付日本人。”
顾绅道：“嗯？我想办法。”
老太婆笑道：“做‘汉奸’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要能帮助我们杀日本人。”
顾绅怔了一下，道：“我累了！”
雷倾雪拿出了个精巧的面具覆在脸上，这是一个很别致的皮面具，右脸颊是缝合的针码很明显，她挺直了腰。
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她是有意那样设计的。
顾绅忽然发觉雷倾雪的女工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差劲。
雷倾雪微笑着，悠然道：“你们要不要，我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
顾绅笑道：“我要。”
狗蛋连忙道：“好哇好哇。”这个白痴，就差没双手欢呼鼓掌了。
六子很是沉稳，道：“当然是好事，这样可刚好是隐藏面目。”
老太婆对于自己的外貌掩护很是满意，道：“那么我就不用了。没有人会在乎我这个羸弱的老太婆地。”
顾绅喝了一口酒，笑道：“您不必。”
雷倾雪道：“成，我来给你们设计。”
狗蛋冲口道：“我要个带毛地。”
雷倾雪也承认狗蛋这个提议很别致。顾绅又习惯的转了一下脖子，生怕颈椎生了锈似的，沉默的点了下头。
顾绅长长吐出口气，举杯一饮而尽，笑道：“果然是好酒。”
他喝完了这杯酒，就站起来转身走出去。
狗蛋眼中似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微笑道：“师哥他怕了么。”
雷倾雪也笑道：“我的小狗蛋，我也曾经以为他是个胆小鬼。”
狗蛋忽然唤道：“难道师哥不是。”
老太婆立刻回过头，瞪着狗蛋，她的意思很显然：他的孙子怎么可能会是胆小鬼。
六子微笑道：“这酒真是不错，你们为何不多喝几杯？”
雷倾雪站在那里，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苦笑道：“我现在当然也不必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了。”
六子道：“的确已不必。”
狗蛋道：“我们都是杀鬼子”
六子微笑。
狗蛋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脑筋很灵活，并不比别人差多少。
六子笑着道：“我们平和城的人都能站起了，敌人就长不了。”
老太婆叹道：“现在看来也还不太迟。是么？”
雷倾雪道：“让我们同心协力？”
六子道：“有理。”
顾绅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回来道：“那么我们怎么做呢？”
雷倾雪忽又笑了笑，淡淡道：“我们听你的。”
顾绅沉思着，道：“我也不知道……”
狗蛋忽然跳起来，大声道：“那就听奶奶地。”
老太婆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奶奶我老了。”
日本人来了，给中国人民带来了不尽的灾难。
天地之中充满仇恨，只有仇恨，没有别的。
六子伏在柜台上，又在打瞌睡，生意实在是惨淡。
凤三刀走过去，用手敲了敲柜台。
六子一惊，脑子清醒，就看到了凤三刀。
六子的头晃了晃，失神道：“你……你干什么？”
凤三刀道：“科长呢。”
六子道：“你的科长……哦，不错，这里是有个特务科长。”
他这才松了口气，道：“他在里面呢。”
警察已经找上门了！
凤三刀慢慢地转过身，看到六子的眼睛里的厌恶，忽又道：“日本人在找他？”
六子道：“你的科长？”
凤三刀点点头。
六子看着他，道：“需要，需要我去喊他出来么。”
谁知顾绅从里面走了出来，接着道：“三刀么？你怎么来了。”
凤三刀站住。
顾绅道：“吃过早饭了么。”
凤三刀转回头，道：“没时间了？”
顾绅道：“狗蛋呢，还没起么。”
顾绅匆忙填饱肚子，他偏偏对饥饿如此不能忍受。
“没生意，早餐也尽量简单，马马虎虎算了。”
顾绅连一滴牛奶都没有喝。
凤三刀看着他杯中的酒，赔笑道：“科长，鬼冢少佐急了？”
顾绅道：“很好。为什么？”
凤三刀道：“昨晚又死了三个日本浪人。”
顾绅已开始吃完饭。
凤三刀将六子递给他的那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苦笑道：“凭良心讲，我还真高兴。”
六子道：“你高兴什么？”
顾绅叹了口气，道：“我们走吧。”
六子皱眉道：“你们要小心？”
顾绅道：“我们会的。”
雷倾雪道：“早些回来。”
狗蛋见顾绅要出门，问道：“老板哥，你去哪旮嗒。”
顾绅道：“咋地？”
狗蛋赔笑道：“我陪你一起。”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有我在奶奶会放心。”
顾绅笑了，忽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错了。”
狗蛋道：“我哪点错了？”
顾莪缓缓道：“你陪着奶奶我才放心。”
狗蛋道：“那我咋做？”
顾绅道：“听我地。”他抬起头，仿佛在凝视着远方，显得说不出的空虚寂寞。
顾绅的眼睛看着凤三刀，忽然问道：“他们在哪？”
凤三刀道：“南大街。”
顾绅跳上车，沉着脸，道：“鬼冢也到了。”
凤三刀道：“嗯，他发疯了？”
顾绅握紧拳头，缓缓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凤三刀苦笑道：“好像还没线索。”
顾绅自然的转动着脖子，道：“嗯？”
凤三刀道：“鬼冢双雄也在。”
顾绅突然冷冷道：“看来他们是真的急了。”
他再也不看凤三刀一眼，慢慢地移向车窗，转过身，因为他也不愿再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的肩已后缩，显见得心里很不平静。
凤三刀眼睛里突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道：“大哥，到了。”。
就在这时，突然间眼前多了那么多的讨厌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