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
昨夜的晦暗,已被晨风吹散。
晨风中充满了狗肉的芳香,狗头馆的旗帜已又在风中招展。
顾绅得意的,走向迎风招展的自家大旗。
他看来还是那么悠闲,那么懒散,阳光照着他的笑脸。
开启的门下,站着两个人,似乎久已在那里等着他。
他看出了其中一个是六子,另一人看见了他,就转身奔入了狗头馆。
六子走过去,微笑着招呼道:“早,老板。”
顾绅的脸色却很平静,只淡淡回了声:“早。”
六子道:“老板一晚不归,辛苦了?”
顾绅道:“没有。”
大家果然全都已在了狗头馆大厅,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份粥菜,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的。
顾绅走进来,又微笑着招呼:“各位早。”
没有人回应,但每个人却都在看着他,眼色仿佛都很奇特。
纪国梁见到顾绅,就紧紧握住他的手,端详了一下说:“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听话……”睁大了惊喜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对着顾绅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地说:“足见世兄聪慧过人,真乃人中骐骥!遇此乱世,真可以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业了!”
“我只有这件事不能听你的话。”顾绅一边说着“过奖,不敢当”之类的谦词,一边站了起来说,“我需要钱。再说,我还这个小店,生活好……”
“呵,这你可说错了。”纪国梁一拍顾绅的手说,“我现在是乐在其中了!从外表上看那里很脏,甚至是非人的生活。可是人和人的关系可干净了,可纯洁了!那肮脏的外壳包藏着的都是赤诚的心,在那厚厚的沙石下边掩盖的都是热血。这样的赤心和热血,你感受不到吗?”
“对,我很同意你的看法。”顾绅点点头说,“而且只有你能把这工作承担过来。”
“不不,我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现在我要把你开发出来了!”
顾绅笑笑说:“嗯,我哪里是当特务的材料。”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纪国梁挥了挥手说,“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不去也得去了?我向上面汇报了,他们同意你了。”
六子一听也笑了说:“嗅,这我倒忘记了。有了特务的保护,狗头馆更罩得住了。”
顾绅超敏感地问:“那我以后不成了真正的狗特务了。”
那个叫纪晓曼的女同学就像着了迷一样。顾莪看到有一双深情的大眼睛在盯盯地看着他,看得那样出神,已经到了毫不掩饰自己感情的程度了。一个未婚女孩子,看一个未婚男人看到这样不错眼珠的程度,那就是棒打不回头了。
纪晓曼就是这样主动地追求的他;顾绅呢?也不是不喜欢纪晓曼。开头那几天,他甚至不敢相信那样一个颇有些名气的所谓官宦子弟,甚至有些羞答答的姑娘,会忽然间勇敢地追求起他来。
顾绅一连好几个晚上难以人睡。那双直盯盯看他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圆圆的脸蛋,有些苍白的面孔,时时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真有些把握不住自己了。有几次他甚至要冲上去大胆地向她表示自己的感情。但是他没有,不但没有,他还有意地回避她。
顾绅哪里知道,这位所谓大家闺秀纪晓曼,活了十八岁,还是第一次在男女问题上动真情呢。
桌上有一份粥菜的位子是空着的。
顾绅坐下来,拿起筷子,喝了一口粥,吃一口蛋。粥仍是温的,他喝了一碗,又添一碗。
等他吃完了,放下筷子,纪国梁才缓缓道:“现在已不早了。”
顾绅道:“嗯,不早了。”
纪国梁道:“你什么时候去上任呢?”
顾绅道:“我不去。”
纪国梁道:“我们不说好了?”
顾绅笑了笑,道:“我同意了么?”
纪国梁道:“你当真不去?”
顾绅一脸的无奈,笑道:“为什么要去?”
纪国梁目光如刀,一字字道:“因为有人要死!”
顾绅吃了一惊,皱了皱眉,道:“死?”
纪国梁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没错,三条命!”
顾绅小心翼翼地道:“莫非你要杀了我的人?”
纪国梁面带悲愤,道:“不错,三个人,会因你的决定而死。”
顾绅叹了口气,道:“他们是无辜,你这人的手段也未免太辣了。”
纪国梁盯着他的眼睛,厉声道:“莫非你不知道这是抗命?”
顾绅的回答很简单:“不知道。”
纪国梁忽然一扬手,顾绅这才看出他面前多了一柄枪。
纪国梁凝视着刀锋,道:“这柄枪如何?”
顾绅道:“好枪!”
纪国梁道:“好枪,吗?”
他忽又抬起头,盯着顾绅,厉声道:“想好了么?”
顾绅道:“想好了。”
纪国梁道:“这么说?”
顾绅紧张的问道:“我去。”
纪国梁笑着白了他一眼,道:“想通了。”
顾绅道:“给我个什么官?”
纪国梁意味深长的白了顾绅一眼,道:“先当个小队长。”
顾绅道:“好好,你不觉得委屈我么?”
纪国梁脸上露出微笑,心扉畅快不少,一字字道:“一步一步来么!”
顾绅怔了半晌,忽然笑了,点着头道:“厅长莫非认为我还能升?”
纪国梁冷冷道:“有我在,你说呢?”
顾绅道:“呵呵。”
没过多久,顾绅就进了警察厅,变成了特务。但是他很低调,还是把狗头馆作为他的主营。于是他的身份就多了一重神秘色彩。
穿着和服、木屐,梳着蓬松的发髻,涂着厚厚的胭脂的日本女人满街都是,喝醉酒的日本浪人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所有的橱窗里摆的都是五光十色的“东洋货”,中国人走在自己国家的这块土地上倒好像身居异国一样。
顾绅几乎成了纪家的常客,无论是公事或者私事。
纪骁龙端着银盘子,银盘里装的是一瓶威士忌酒,两只高脚杯。纪骁龙的衣服是当时时尚的式样,一身纯白颜色,白得像才出水的天鹅,一尘不染。显得比姑娘更加俏丽。
纪骁龙见顾绅愣怔怔地站在那里,便忙热情地把手向茶几前一伸说:“好了,别站着说话了,咱们一边浅斟慢饮,一边促膝谈心不好吗?”
他笑着说:“这是英国威士忌,大麦做的,饭前喝可以开胃口,饭后喝可以助消化。来,来,先于一杯。”
纪骁龙说完倒酒,斟了两杯酒,举到顾绅面前说:“请。”
顾绅这时只好拿起一杯酒,对他点点头说:“谢谢你,你在医院有意思吧?”
纪骁龙有些地方像他的老子,但在观察事物的敏感性上他可差多了,他对什么都好像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样子。一个人从一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没有经过任何生活的磨炼,不知人世上还有艰难二字,自然就容易养成这样一种纨绔子弟所特有的秉性。”
“有。”纪骁龙盯视着他说。
纪骁龙说得顾绅嘴张开了,眼睛也越睁越大。顾绅伸出手来拍了一下纪骁龙的肩膀说:“好!讲得好!讲得直率!我喜欢你这样的知识分子!”
纪骁龙把手伸向顾绅说,“您愿意做我回来后的第一个朋友吗?”
顾绅站起来了,但他并没有伸出手来,他仍然冷静地望着纪骁龙,摇了摇头说:“您说错了。”
“我错了?”纪骁龙的手不由得缩回去了。
“对。”顾绅点点头说,“我是你的兄弟。”
“啊!是这样啊!”纪骁龙举起缩回去的大手拍了拍脑袋,刚要再说什么,门开了,有人进来了。
进来的是纪晓曼。他大概才放学,看见顾绅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
他一进屋就对着顾绅微微笑说:“您来了。”
正这时,顾绅开口了,他对纪骁龙说:“兄弟,没有别的事情,我走了?”
“好吧,”纪骁龙点点头说,“我们另外找个时间,再好好谈谈吧。”
“走什么走。”纪晓曼噘嘴,道:“我刚回来,你就走?什么意思你。”
睁着焦灼的眼睛望着顾绅。
顾绅便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会常来!”说完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