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和坤神色更悲伤，黯然道：“他是我的心肝，我最小的儿子，他死了就好像我的手足坏死了一样。”
顾绅脸上还有一股神秘的表情，点点头，道：“我明白，所以这医药费很贵，得用好药。”
顾绅又悄声地说道：“于老板，你可不会在乎这点费用？”
于和坤咬着牙，握紧双拳道：“成。今晚我把钱送到府上”
顾绅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紧紧握起，掌心似也沁出了冷汗。
于和坤转过身，缓缓道：“什么时候有信？”
顾绅笑着把嘴凑到于和坤耳旁轻轻说了两字，道：“三天。”
于和坤听着心里怦然一动，道：“三天？”
顾绅仍然冷静地望着于和坤，道：“我说的不清楚。”
于和坤道：“很清楚，就三天！”不过这回他手指缝里夹着一支香烟，眼睛微微眯缝地看着自己喷出的烟云，烟云正在袅袅上升，他好像也随着上升的烟云而舒服得飘飘然了。
他神色忽然激动，大声接着道：“我于和坤查不出来的，你三天能办到。”
顾绅听着，他只有微微笑着道：“好！讲得好！讲得直率！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于和坤实在不能了解这个人，也不能了解他这承诺的意思。
又过了很久，于和坤的激动才渐渐平息，长叹道：“好，三天交出凶手，我再给你一千。”
顾绅忍不住叹道：“的确不容易。”
于和坤道：“所以我出二千，和顾队长交个朋友。”
顾绅瞪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这一切我要怎么样得来的？”
于和坤眉头拧成个大疙瘩，没头没脑地对顾绅道：“不知道。”
顾绅神情突又激动，眼睛里发着光，大声道：“这一切都是用我的血，还有我无数兄弟的性命换来的！”
于和坤叹道：“我明白。”
顾绅厉声道：“所以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给了价我就会给他一个交代——无论什么人都不例外！”
于和坤道：“我心里有数。”
于和坤喘息着，这个身经百战的老人，意志虽如钢铁般坚强，但他的体力，却已显然比不上少年。
这岂非正是老去的英雄同有的悲哀？
直等他喘息平复时，他才转过身，拍了拍顾绅的肩，声音也变得很和蔼，缓缓道：“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志气的少年，像你这样的少年，世上已不多。”
顾绅道：“我做的只不过是我自觉应该做的事，算不了什么。”
于和坤瞪大了惊讶的眼睛说道：“你做得不错，我很想要你做我的朋友，甚至做我的女婿……”
他的脸突又沉下，眼睛里又射出刀一般凌厉的光芒，盯着顾绅，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如果三天后我能满意。”
顾绅突然激动道：“你不相信我的承诺？我说三天就三天，你敢不信。”
于和坤眼睛仍然盯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嗯，怎么会。”
顾绅摸了摸他那圆鼻子头道：“那就好。”凑近于和坤，低声道：“你说你有女儿，此话当真？”
“当真！”于和坤以京剧中的腔调回答。
顾绅又用京腔问道：“果然？”
“果然。”于和坤还以京剧中的腔调回答。
顾绅一脸贱贱的笑道：“她漂亮不？”
于和坤得意的笑道：“漂亮，当然漂亮。”
“怎么漂亮？”
于和坤嘿嘿冷笑道：“她妈妈是湘妹子，是我的第十三个老婆。你说漂不漂亮？”
顾绅突然恍然，惊讶的说不成句，道：“她老母是……是十三姨？”顾绅一连说了十三个“是”。
“是啊，你说漂亮不漂亮？”
“漂亮，一定漂亮。”顾绅点头。转而问道：
“她叫什么名字？”
“于湘子！”
“箱子？”顾绅又是极度惊讶，道：“很有日本妞的味道，箱子！”
于和坤沉着脸，道：“因为我的麻烦太多，无论谁站在这日本人横行的地方都……，都难免要被沾上血腥。”
顾绅淡淡一笑道：“我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不过最好没有麻烦和血腥。”
于和坤呵呵笑道：“看来这地方我本就不该来的，我这就回去。”
顾绅大眼珠子一翻愣说道：“呵呵，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顾绅继续道：“回到你的家，那里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于和坤也慢慢地转身面向门口，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一定让你如愿？无论你要多少费用，我都可以给你。”
顾绅忽又笑了笑，道：“那倒不必，我不是贪得无厌的人。”
于和坤惊奇、赞叹道：“好。”
顾绅眺望着于和坤，一字字道：“我会做到。”他不能让他看清自己底细。他也不想再和他多纠缠。
于和坤一怔道：“我做事向来清清楚楚。”
顾绅转回身，凝视着他，脸上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沉声道：“合作愉快。”
于和坤淡淡道：“三天后你要告诉我是谁。”
顾绅微微一笑道：“不送了，于老板。再见吧。”
于和坤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干脆。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他大概才过足了烟瘾，黄色的长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一片乌云卷来，掩住了日色，天已暗了下来。
顾绅的腰虽仍挺得笔直，但胃却在收缩，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胸与胃之间压迫着，压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只觉得满嘴酸水，又酸又苦。
于和坤已走了。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一千大洋，他又怎么在乎，所以他追加一千。
刚才他们面对着面时，顾绅本想一拳击碎于和坤的鼻梁。但是那太便宜他了，他虽然不清楚于家是怎么发迹地，但他相信一点？他一定不清白。
这一次顾绅要他家破人亡，给雷老狗报仇！
多年来，他外表几乎看不出有任何改变。
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现在他只想能静静地躺下来。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
天色更暗，似将有雷雨
他不能不替他复仇！
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死去的人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
他听到脚步声，有人已走近了他的办公室。
这个人的脚步并不轻，但步子却跨得很大，又大又快。
他知道是薛久桐来了。
只有薛久桐，是惟一敢不敲门而入的人。
薛久桐的脚步声正如他的人，猛烈、急躁，一开始就很难中途停下。
他推开门，看到顾绅才停下来，一停下来立刻问道：“人呢？”
顾绅便坦然地笑着对他点点头说道：“什么时候听说的？走了。”
他这话真把薛久桐说得目瞪口呆，道：“他就这样轻易的走了？”他长得很白净，眼睛有些细长，直直的鼻梁下边也有一个鹰钩，皮肤是细腻的，只是缺乏血色，缺乏活力，缺乏一个中年人的暮气。
顾绅叹息了一声，道：“也许他已老了，已有些怕事。”脱口而出说得那么随便，那么轻松、自然。
薛久桐哈哈大笑起来，道：“怕事？”
顾绅苦笑道：“怕事的意思，就是不愿再惹不必有的麻烦。”
薛久桐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道：“你认为他怕麻烦？”
顾绅把头抬起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纯洁无邪的大眼睛，道：“无论如何，至少他离开了。”
薛久桐指着顾绅，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顾绅搔了一下鬓角，邪魅的笑道：“三天……”
说到“三天”这两个字，薛久桐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久桐垂下头，看着顾绅的脸，双拳又渐渐握紧，目中的神色也变得奇怪。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沉声道：“你能确定三天破案？您太不能让人相信了。”
顾绅道：“嗯。我一点也没编。”
薛久桐气哼哼地骂了一句道：“你有毛线索！……三天？”但他努力把那从心底里往上升的怒火压下去。
顾绅闭上眼睛，一字字道：“嗯，我会慢慢查。”
薛久桐的手握得更紧，哽声道：“你慢慢查，还答应他三天？”他这些话把薛久桐都气蒙了。
顾绅长长叹息着，道：“无论什么样的秘密，迟早总有人知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你千万不能不信。”
薛久桐凝视着顾绅，目中的恐惧之色仿佛更深，咬着牙道：“你知道于和坤是什么背景吗。”
顾绅道：“多大背景。”
薛久桐霍然转身，俯视着他，道：“你没搞清楚就胡乱答应个鸟啊？搞不好你我脑袋都保不住。”
顾绅沉吟着，道：“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好像三天能结案。”
薛久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为什么？”
顾绅道：“这于老板看来仿佛是个很冷静，很能忍耐的人，其实却比谁都激动。”
薛久桐冷笑道：“他也是老江湖了。”